「沒想到我今天還活著！」60年前發生的金門八二三砲戰，今年77歲的陳信妹當時隸屬於國防部女青年工作隊，負責在烈嶼龜山（現為貴山）播音站向中國大陸心戰喊話。八二三砲戰當日她與另一名女青在龜山山頭看家書，突然一顆砲彈飛越她們頭頂，「我才知道原來戰爭開始了」。當時連長的傳令看到，立即把她們拉進碉堡躲起來，一瞬間另外一顆砲彈又打過來，開啟了八二三砲戰序幕。
 
中華民國陸軍總司令孫立人於1949年3月在中國大陸各地招募女青年3百多人分批來台，成立女青年訓練大隊，1950年10月改隸國防部總政治作戰部（現為政治作戰局），派她們赴台灣及外島各地，進行軍中教學、康樂輔導、文化藝術、娛樂勞軍表演、美術設計、心理諮商輔導、醫療護理與婦女組訓工作，隨後在同年12月更名國防部女青年工作隊，直到2005年裁撤、歷時56年。
 
「有一天看到報紙刊登女青年工作隊在招生，條件優渥，每個月有90塊錢，勤務加給200塊」，談起當初從軍過程，陳信妹說的輕描淡寫，因為家裡比較窮，她是老大，底下又有六個兄弟姐妹要養，如果初中畢業想要繼續唸高中，會造成家裡負擔，原本在糖廠打工的她，看到報紙廣告在招募女青，一個月薪水將近300塊，相當好的待遇，她就跟兩個同學瞞著家人，毅然決然報名考試。
 
1950年代的台灣社會，當兵是男性義務，很難想像會有一個女生會選擇軍旅生涯。當年才17歲的陳信妹決定報考從軍，家鄉高雄旗山的保守環境，讓鄰居私下竊竊私語，講的話都很難聽：「都是阿兵哥，女孩子跑到部隊幹嘛？」家人對此也不甚諒解，但她自認只要行得正、坐得穩，不怕別人批評。
 
進入部隊後，陳信妹先是到位於北投復興崗的政工幹部學校（現為國防大學政治作戰學院）受訓四個月，接受思想教育。那時班上將近60名同學，很多人受訓到一半都想要放棄，但為了生活，以及工作難找等因素，都忍了下來，她也定期從每個月薪水中抽出200元寄回家。結訓後，她先被分發到鳳山衛武營，1958年6月6日就被調到金門。
 
外島播音站（俗稱喊話站）負責向對岸心戰喊話，從1954年開始設置，在金門馬山、湖井頭、龜山、大膽設有四個喊話站，配有中型擴音器。陳信妹到了金門後，她有六名同學被分發到心戰總隊，有些到塔后的部隊鼓舞士氣，從事軍歌教唱、時事分析等工作。陳信妹與其他人則被分至金門各地喊話站，進行向對岸心戰喊話的任務，她自己與另一名同學是到龜山播音站。
 
「朱毛軍的弟兄們，現在大陸人民生活很辛苦，很多都紛紛逃離跑到香港來，有很多戰士們都起義來歸！」陳信妹重現當年播音過程，雖然年歲已高，對當時的工作情況，記憶已經有些模糊，但心戰喊話時仍似模似樣，彷彿也感受到當時戰地的詭譎肅殺氣氛。
 
「每天白天睡覺、晚上工作，工作時要對匪軍喊話，三個人輪流。」她說，心戰喊話的稿子都是播音站長配合國家政策所擬定，不可以隨便亂喊。她們拿到稿子後，先以國語喊一次，因對象是中國大陸沿岸居民，隨後會再用台語（閩南話）喊一次。當時除她們兩人，還有一名「充員戰士」（即一般常備士兵，政府遷台初期，為補充兵源實施徵兵）協助。
 
陳信妹回憶，當時心戰喊話間隔中間會放一些軍歌與反共歌曲，藉此激勵對岸匪軍「起義來歸」；對岸也會向我方心戰喊話，有次對岸喊話內容是向我方一名司令喊話，直稱司令的媽媽在對岸，希望司令趕快回大陸。這樣的工作模式讓陳信妹每天晚上結束後回寢室，累到連手上背著手電筒都不曉得，躺在床上直接睡著。
 
「我在龜山兩個多月，每天喊話，都不曉得那時候是戰備時期。」她說，天天和同學在播音站喊話，成天都在碉堡內，不曉得外面狀況。白天就是睡覺休息，晚上喊話，老實說當時她沒有想要外出逛逛，只知道除龜山，還有馬山、湖井頭、大膽有喊話站。
 
1958年8月23日那天，陳信妹與同學兩人正在連長碉堡附近、龜山最高點處看著台灣寄來的家書，突然有一顆砲彈飛過來，她們以為是在演習，因為共軍打砲彈前都會先打煙幕彈，結果另外一顆又飛了過來，「我們才知道原來戰爭開始了！」連長的傳令當下把她們拉到一旁的碉堡躲起來，前腳才剛踏進去，又一顆砲彈打了過來。她們從山頂上看到很多原本正在洗澡的阿兵哥，立即抓著衣服要往壕溝跑。
 
「當時沒有想很多，因為年輕，那時候晚上會站在山頭，看大二膽『火花很漂亮』」，陳信妹笑說，當時播音站長都會罵她們「妳們年輕不怕死」、「砲口一轉彎打到妳」，那時候很真的無知，什麼都不懂，所以天不怕地不怕。
 
砲戰過後，碉堡被炸垮了，陳信妹跟同學只能睡在一個塌塌米大的播音室內，「晚上手腳都無法伸直」。她們在1958年9月30日被送回大金門，當晚從龜山到碼頭要回大金門時，沿路上都是砲坑，顛頗不平，周遭房子也都垮了。
 
陳信妹當時年輕不懂事，不怕死，看到菸癮極大的站長想要抽菸卻沒有香菸時，還會用報紙包著棉花騙對方，讓對方事後氣得牙癢癢。金門居民怕再度被砲轟，只能住在坑道內，陳信妹與部隊同袍也是。她說，只要上面一打，頭髮都會翹起來，「我們都會怒髮衝冠」，現在回想起來沒有恐懼，只覺得真的很好玩。
 
從龜山回到大金門後，陳信妹的工作變成到醫院慰問與照顧病患，有時還會進行簡單護理工作。直到1958年10月9日，台灣派了一架專機把陳信妹與其他女青載回本島，結束這段驚險歷程。
 
先生也在軍中服役的陳信妹，回台灣後考上軍訓教官，先後在台北士林泰北高中、屏東潮州省立高中、台北銘傳大學服務，她在1988年退伍。
 
經歷過八二三砲戰，「沒想到我今天還活著！」陳信妹坦言，她運氣不好，才會碰到，也是很榮幸碰到這個戰役，碰到就面對，還是得工作、生活，怨言也沒有用，一路很順利走了過來。
 
她的孫子在學校課堂上看八二三砲戰影片時，發現內容有奶奶的畫面，「跟同學說大家都不相信」。她也沒有特別跟小孩或孫子提到這段經歷，但因這段經歷，讓她覺得人生沒有白活，「沒有白來，也沒有白活，我很高興，有這個機遇能夠經歷這一段，這人生的歷練，是很難得有的」。（陳培煌／台北報導）

陳信妹小檔案

年齡：77歲
家庭：已婚，育有2男1女
學歷：旗山中學、政工幹校初級班、高級班
經歷：國防部女青年工作大隊、軍訓教官
服役地點：鳳山衛武營、金門、烈嶼龜山

發稿時間：0010
更新時間：1116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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